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2007年,乔布斯站在加利福尼亚州圣弗朗西斯科的Macworld博览会的舞台上,首次向世界推出了iPhone,他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款革命性的产品出现。”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当时人们对它极尽嘲讽,流行论调不过是“更方便看网页”,但后来,iPhone被证明就是那款革命性的产品,而苹果也永久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
16年后,人们将“永久改变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一款聊天机器人程序——ChatGPT。因为,人们在它的身上发现了iPhone的影子。ChatGPT成了无人不谈的话题,不管是普通人、投资者还是科技巨头。
“产出ChatGPT的Foundation Model(大模型)在今天这个时代,还不是创业公司可以玩转的。”2月14日,在和《中国企业家》的直播对话中,小冰公司CEO李笛告诉《中国企业家》。开发ChatGPT的公司名叫OpenAI,成立于2015年,由微软、马斯克等投资。而小冰则是微软全球最大的人工智能独立产品研发团队企业。
李笛2013年加入微软,同年创立微软人工智能情感计算框架,于2014年推出微软小冰,这是微软全球首个以中国为总部的人工智能产品线。小冰是目前全球范围内承载交互量最大的人工智能系统,占全球交互总量60%以上。2020年7月,微软宣布将小冰分拆为独立公司运营,并委任李笛为小冰公司CEO。
在对话中,李笛谈到了ChatGPT究竟带来了哪些变革,中国科技巨头为何又没能领头创新,ChatGPT背后的大模型究竟是什么等话题。
本次内容要点包括:
1.人工智能往往带来的是协同,协同我们去完成以前完成不了的事情,而不是说取代某一个岗位。
2.Foundation Model(大模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科技事件,因为它能解锁很多新创新。
3.ChatGPT只是一个开始,你不知道后边还有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从黑盒(大模型)里出来。
4.对于BAT等科技巨头来说,攻破ChatGPT或者其它AI应用,技术从来不是主要问题,主要是战略决策。
5.汉字在发展ChatGPT上,没有劣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
以下为对话整理(有删改):
ChatGPT能取代什么?
《中国企业家》:在ChatGPT出来后,您有没有试用过,用过之后,觉得它会带来哪些变革?
李笛:实际上我们不只是用过。我们是insider(参与者),我在微软(2013年至2020年)的时候,我当时是微软Bing搜索引擎亚洲区总经理,最近微软将ChatGPT放到了搜索引擎里,推出了New Bing,我们都参与在其中。
我很高兴大家喜欢使用ChatGPT,大模型本身有了很大的提高。最重要的不是ChatGPT,而是以ChatGPT为代表的大模型技术新范式的(兴起)。
在大模型之前,整个资源处理以及人工智能领域,我们都会遇到一个天花板,包括小冰、Siri,你可以跟它去交流,但是它的知识似乎很难像是一个人的行为模式,那个时候,我们以知识图谱的方式其实面临到技术上的瓶颈。
大模型本身引发了新一轮的创新,ChatGPT是这些新一轮创新里第一个走入大众视野的,这是一个过程,但它只是一个开始。
《中国企业家》:ChatGPT这么聪明,现在大家都在讨论,它会不会取代某些工作岗位,它似乎让所有人都有了危机感。
李笛:大家很容易将人工智能跟科幻电影放在一起,换句话说,大家会情不自禁地把它视为跟自己相对应的另外一个主体,所以才会产生取代的这样的一种感受。
如果我们换一种思路,随着科技的发展,尤其是人工智能技术,它能够改变原来的很多生产模式和生活模式。但人类有一个特点,我们总能在经过一些技术革新之后,寻找到人机协同的平衡点,重新找到工作岗位的划分方法。
在新的岗位划分方法之下,人工智能往往带来的是协同,协同我们去完成以前完成不了的事情,而不是说取代某一个岗位。
如果我们不能够很好地运用新工具,我们可能就落后了。比如有PC电脑的时候,最先能够很好地去掌握电脑工具的人,就会比其他人更有优势,换言之其他人就会比他更落后;率先使用搜索引擎工具的人,他就能够比其他人更快地接入一个更加广阔的信息世界。
作为一个个体,你是不是能更快地使用先进的工具(比如PC电脑),而不是相反,比如把站在PC电脑面前的人取代了,这太过浪漫主义了。
《中国企业家》:这么看来,AI最不可能取代的就是父母或者亲人这种角色了。
李笛:其实父母和子女或者其他亲人朋友,本身是有多重身份在其中的,有一种我们叫亲属与继承,这是一种人身和财产相关的,这部分很难被取代,因为这是社会结构,但陪伴是可能会被取代的。
在日本大阪,有30多万个老年人家庭,日本政府让我们用技术去accompany(陪伴),我们用大模型的技术给每个老年人家庭提供了一种方法,它可以去训练出他想要的亲人,然后这个亲人就可以陪伴他,它也可以完成很多工作和任务,这种情感价值也是真实的。
《中国企业家》:从农业到工业再到现在的信息时代,我们会看到技术不断地侵入人类社会或者家庭,或者我们的思想,技术与人的边界感是不是越来越模糊了?
李笛:确实是的,在伦理上,我们要比以往更注意。你衡量任何一个技术的破坏性,离开剂量谈,都是耍流氓。
一把刀与一个原子弹的危害不在一个数量级。所以我们对原子弹的监管,或者我们对原子弹技术的监管,要远远大于对刀具的控制。
人工智能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它的并发非常高,它可以同时完成很多坏事,如果这个事情是不好的,比如电话诈骗。它很有说服能力,因为它很有逻辑,所以它就能够一下子给很多人打电话,造成很大的破坏。所以要注意它的高并发,它的破坏力范围,这是人工智能和以前的技术相比,值得特别关注的。
巨头洗牌,创业者的机会
《中国企业家》:ChatGPT引发了中外很多互联网公司的躁动,它会让哪些互联网公司的哪些业务被弱化,哪些业务被强化呢?
李笛:整个互联网是基于一个非常大的系统性框架在运行着,这个框架涉及到信息和知识,我们一般说有两种,一种是Database,比如一些大型的网站,它进化的方向是Knowledge Graph,是知识图谱;还有一种是基于工程的,比如大的社交网络,它里面的这些节点全部都是人类,比如微信。
随着技术范式的变化,这种过去所使用的框架,比如以前使用Database的产品,它就面临一个问题,就是它需要升级到新技术上,它才能得到新技术的一些优点。如果它规模比较大,它比较成功的,那么相对来讲,它切换的难度就会大一些。
我们以搜索引擎为例,比如Google的市场份额是最大的,用户是最多的,那么Google在切换到新技术上的时候,因为新技术也不完善,那么它的成本会非常高。它额外要付出的成本可能就是4倍或者是5倍于微软,那么它相对来讲,就更难做出决策了。
这是一个真正需要去考虑的问题,无论是大型的社交网站还是搜索引擎,企业切换到新技术时,它本身所付出的成本和承担的风险是不一样的。原来的小公司现在反而在这上面是有利的。
《中国企业家》:互联网把传统的生意都重新做了一遍,AI会把互联网的生意重新再做一遍吗?
李笛:要分几个环节看。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人工智能的这一波浪潮,主要由大模型推进,ChatGPT是一个代表。大模型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以前,我们是把海量的信息很好地放在一个位置,现在呢,我们从这个位置里可以获得很多新的东西,天花板上升了。
未来3至5年,可能会有很多这方面的创新,但没准3到5年后,可能又会有新的瓶颈。到那个时候,我们整个行业又会期待着下一次的技术创新,这是技术创新的基本规律。这一次技术创新主要是围绕着知识来的,围绕着人类海量的数字化知识。
《中国企业家》:有人将互联网、智能手机以及ChatGPT视作三次技术浪潮,怎么判断它是真正的技术浪潮而不是伪浪潮?
李笛:我个人倾向于比较客观地来看待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什么?是经过验证的事情。今天能够验证的事情是大模型作为科技新的创新,它已经被证明是一个很好的创新,能够解锁很多随之而来的新创新。
所以大模型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科技事件,或者说它是科技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里程碑,这件事情是确认的。
但如果把它类比为某一个时代,或者说它一定是一个跨时代的神,那么应该要等两年,它应该是在历史发生之后再来总结。
《中国企业家》:ChatGPT引发了新一轮的中国科技互联网竞赛,哪些是真正地去做,哪些是泡沫呢?
李笛:泡沫来自于什么呢?泡沫来自于一个事物它真实的社会价值、商业价值和人们对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预期之间的一个严重的不平衡。
ChatGPT也好,大模型也好,它所产生的泡沫是什么呢?
第一,相对比较感性地就认为ChatGPT有意识了,这个是严重的不平衡,泡沫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我们大家自律,不要认为人工智能今天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
第二个泡沫是指它的商业价值,人工智能在大模型这个地方还有很多尚未解决的问题,比如说信息准确性问题、成本问题。如果交互量非常的大,像Google,它如果直接使用大模型的话,那么它的利润将产生巨大的下滑,那你还不如不用大模型呢。
要么过于乐观,要么过于恐慌,恐慌于应该怎么去定性ChatGPT,它是一个意识吗?还是什么?我认为泡沫来自于这两个地方。
第三个则是连续的风口炒作者,当前什么热,就炒什么,其实是泡沫的另外一方面。
《中国企业家》:百度、阿里巴巴、腾讯、字节跳动,哪家更有优势,哪家公司可能做起来会比较费劲一点?
李笛:优势应该是从几个方面来考量:
首先,谁更有积累可以去做这件事。大模型这件事,它本身从技术上的积累有很多都是大家都了解的,你要有足够的算力,足够好的数据,足够好的产品可以获得足够好的这种反馈。上述这几家公司都有这个能力。
ChatGPT所属的公司OpenAI真正的优势是它的专注。
就训练大模型来说,我几千亿的参数或者几百亿的参数,几万亿的参数,这个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后面工程化的问题,不断的谨慎的细致的耐心的去调模型,去优化模型,这个工作是很漫长的。
打个比方,你要去生产训练这样的一个大模型,你可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但你需要接近一年的时间去调优它,真正的功夫是在后边,这就需要你足够有定力,足够focus(关注)在这个事上,并且真的认认真真去做,有点像工匠精神。
我们很多大公司它不一定有魄力来做这件事情,所以这些公司里面,谁更有魄力去做这件事情,谁更能沉得下心来做,而不是完全盯着股价去做。大家的硬件条件上没有太大差别,主要是战略决策的问题。
《中国企业家》:这次AI浪潮能打破移动互联网形成的江湖派系格局吗?
李笛:这个其实有很多层面的考量,而且这些层面里,有很多其实是跟技术无关,它更多可能跟商业化,跟当前的商业竞争格局有关。
如果排除掉非技术的因素,我们是讨论技术因素的话,那么大的企业都会认识到一件事儿,就是核心的基数模型就是大模型,Foundation Model(大模型)本身是非常令人沉醉的,因为它掌握了最核心的人类知识,并且我们这几年也发现,用新的技术方法就可以不断从“黑盒子”里面得到新的东西。
这意味着现在还远远不知道还能从黑盒子里面得到什么,所以ChatGPT也只是一个开始,你不知道后边还有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从黑盒里出来。
我相信,任何大企业都会希望自己掌握充满机遇和未来发展想象空间的黑盒子,所以我个人认为大企业有实力有能力的都会做自己的Foundation Model,这是一个很关键的一点,这是纯技术的考量。
另外一方面,Foundation Model本身是必须要形成生态环境的,Foundation Model的训练成本和它的线上运行成本都是非常高的,所以它如果不能够很好地扎根在一个大的生态环境里面,来获得商业的回报,那么无论是用户的使用对于模型本身优化的反馈,强化学习,还是它的商业回报来支撑它能够继续去进行大笔的投入,都依赖着生态环境。
我认为这几家大企业可能都会依托他们已有的生态环境上去使用大模型。当然,这是纯技术的角度,但是好像技术从来都不是主要的考量因素。
汉语体系会阻挡我们AI的脚步吗?
《中国企业家》:AI代表着效率,那像中国这样一个人力资源比较丰富的国家,对于AI这种场景化的需求是不是会被削弱呢?
李笛:ChatGPT是一个可以交互的主体。当AI作为一个新的交互主体出现的时候,我们这些从业者需要去寻找一个合理的产品形式和生态位,将其纳入社会范畴内。
这种生态位假如选定的是直接取代某些人的话,那么生态位对AI的发展也是不利的。比如设计师从不仇恨Photoshop。当你为AI找到一个合理进入到社会的方式的时候,人往往是能接受的。
拿我母亲举例,她养了一只狗,我也可以说,这狗怎么能取代我呢?狗没有我的思想,跟我母亲也没有血缘关系。但似乎我们最后都能接受狗是人类的朋友,我们认为它是有情感的,认为它能够成为家庭成员。
那么如果狗可以做到,为什么AI不能做到?AI又聪明又踏实又肯干,所以要寻找到一个合理的方法。
《中国企业家》:有专家说汉语中国版ChatGPT难度更高,因为汉语训练更复杂,这是一堵墙吗?
李笛:因为我们有中文,所以我们在技术上面会多一些,比如像分词,我们就要把词分清楚。英语它没有分词的问题,但在今天的技术世界已经不是大的问题了。
中文在这上面没有劣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势。这个问题在打字机时代讨论过,中文很难输入,不像英文,或者其它的拼音文字,因为它的字母本身是一定的,现在没有这个问题了。我们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汉语它没有什么太大的劣势,但是我也必须得说它优势也不多,这是从纯技术角度上来讲。
但语言也会带来一个问题。因为语言的不同,所以实际上形成了多个不同的数字岛屿,比如法国,像法国可能有几千万人,所以法语的数据可能主要由几千万人创造,那么它的数据丰度就不会特别高。
总体上来讲,全球14个人口过亿的国家,并且当国家的数字化程度很完善的时候,比如大家都大量使用互联网,那么人口过亿的国家,它的数据丰度,包括数据总量都不会太低的。
中国是一个人口14多亿的国家,它又是一个基础教育水平很好的国家,它又是一个互联网,特别是移动互联网非常发达的国家,所以中国在数据上没有任何劣势,你比如说韩国,是个发达国家,但人口就5000多万,就那么多,所以它生产的数据就不多。
《中国企业家》:中国本土为什么没能诞生ChatGPT这样的产品或者其背后OpenAI公司?
李笛:坦率地讲,从全世界的范围内看,一个以中文为主的新产品,确实不如一个以英文特别是美国英文为主的产品更容易引起全世界的关注。
比如微软小冰,当时在中国有大量的使用,后来在日本也有大量的使用,但是让小冰更出圈的,是我们后来做了一个美国版Tay。
2016年,Tay在推特上线,结果24小时之内它就被教成了一个种族主义者。在技术上,其实它是落后于中国的小冰和日本的Rinna。但是因为Tay使用的语言种类是英语,并且它是在美国发生的,Tay更容易受到更广泛的关注。
在人工智能领域,中国无论在人才、技术本身、算法算力,还是说从市场和数据上,我们和全世界的领先国家,比如和美国相比,没有什么太大的劣势。
所以我个人不觉得创新发生在美国或者发生在中国有特别大的不同。中国非常大,是优点也有不足的一面,就是中国的商业模式创新和运营模式创新太容易产生了。
中国是一个非常罕见的好市场:
第一,我们从一线城市到6线城市到18线城市,有一个特别大的市场的纵深;
第二,咱们国家的人口对应了一个非常大的数据,对于人工智能来讲,也是非常关键的;
第三,也是很重要的,就是咱们国家在这么大的一个人口的基数上,我们保持了一个很高的基础教育的普及水平,跟另外一个同样是10亿以上人口的国家相比,咱们国家的基础教育水平是非常好的。
这就意味着什么呢?这就意味着如果技术产生了一点点创新,只是有一点点,向前走了一小步,只要能够迅速地进行商业模式上和运营模式上的改造,就可以迅速产生经济价值,这是好的一面。
劣势就是,我们有的时候不太耐得住寂寞,技术创新的打磨会稍微地有那么一点急功近利,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其实来自于它太容易太容易赚钱了。
像人工智能特别是大模型,这是需要很多年的积累,不停地去打磨,坐冷板凳要坐很久。
《中国企业家》:如果现在布局创业,有哪些机会点?
李笛:比尔·盖茨说过,ChatGPT它不亚于PC或者互联网的诞生,我觉得他想说的是,这意味着你必须要去努力掌握使用PC,因为如果其他人会用电脑了,你不会用电脑,你可能就out了,你就会被时代淘汰了。
这句话其实指的是在创业的整个过程里面,大模型跟以前的技术创新相比,它的消耗是更大的。
很多进入到这个领域的人认为,只要大力,我就可以出奇迹。它相反的,ChatGPT 反而需要一个耐得住寂寞的心态。
所有的创新都是一开始是很好的,难的是后面的优化。任何创造发明都是一开始有idea(点子)的时候是最美好的,但把它落实下来的时候是非常难的。
从这个角度讲,所有在这个领域的创业者,我觉得得有一个得做很多年的心态,不要指望说有了ChatGPT就抄作业,但现在ChatGPT还在改自己的作业啊。
在科技领域,有公司可能认为这是一个机遇,有机会逆袭,或者认为这是威胁,如果不做就会落后,那么我觉得还是应该把心态放平,这不是一个很快会发生的事情。
Foundation Model在今天这个时代,还不是创业公司可以玩转的,很多人去计算Foundation Model,主要计算它的GPU。但实际上,GPU这些东西这都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是,如果你这个模型训练出来了,但模型不收敛,你就白训练了,就得推倒重来,这是工程问题,你需要推倒重来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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